珠海的天黑得晚,但海风一吹,还是带着点儿湿气。
我和赵工拖着步子走进酒店大堂,我这一天在展馆行程,耳朵里全是各种听不懂的技术术语。
“赵工,明天那个分论坛,资料都过了一遍吧?”我按着电梯按钮,随口问。
赵工摆摆手:“看是看了,就那样。老生常谈的多,真正有干货的少。不过那几家新冒头的民营企业,倒是有点意思。”
电梯门开了,我俩走进去。他难得话多起来:“小孙,你说咱们搞研发的,跟人家搞市场推广的,完全不是一个脑回路。”
“他们能把一个螺丝钉吹成未来之星,咱们呢?恨不得把每个参数都藏得严严实实。”
我笑了笑:“安全第一嘛。他们吹得天花乱坠,咱们看个热闹呗。”
心里想的却是白天在某个展台,无意间看到赵工和一个外籍工程师聊得投入,对方递过来的名片,他随手就塞进了口袋。
名片……回头得提醒他处理掉。
“叮”一声,电梯到了我们住的楼层,我俩的房间隔得不远。
“赵工,早点休息。”我拿出房卡,刷开了自己那间的门。
“嗯,你也……”赵工刚掏出他的卡,忽然停住了,视线看向走廊尽头,“咦?”
我下意识回头。
走廊尽头是通往消防楼梯的门。一个穿着深灰色夹克的男人正背对着我们,似乎在看墙上的消防疏散图。
听到电梯这边的动静,他微微侧了下头,但没完全转过来,然后很快推开防火门,消失在楼梯间。
就一个侧脸,很模糊。夹克男?这酒店里穿夹克的多了去了,看个疏散图也正常。我有点纳闷赵工的反应。
“怎么了赵工?”我问。
赵工盯着那扇已经关上的防火门:“没什么……可能看错了。刚才在楼下餐厅,好像也见过这人。”
“餐厅?”酒店自助餐厅人那么多……“你确定?是同一个人?”
“不确定,就是感觉有点像。”赵工摇摇头,大概觉得自己有点疑神疑鬼。
“那会儿取餐,感觉有人在看我们。当时人多,扫了一眼没对上号。”
“行了,睡吧,明天还得早起。”他刷开房门进去了。
我站在自己房间门口,拿着房卡没动。
赵工说“看错了”,但职业敏感让我心里的警报响了起来。
陈主任天天念叨的“眼观六路耳听八方”不是白说的。特别是出差在外,人多眼杂,谁知道哪个角落里藏着什么心思?
我刷卡进屋,放下背包。窗外是城市的灯火,一片繁华。
可赵工刚才的话,那个消失在楼梯间的夹克背影,此刻是如此的挥之不去。
会不会真有人留意我们?为什么留意?因为赵工是核心研发人员?因为我们来自北峰?
这念头一起,压都压不下去。不行,不能就这么算了。万一是真的呢?
我拿出手机,没犹豫,直接翻出主任的号码。陈主任虽然平时要求严,训起人来不留情面,但这种时候,他绝对是最可靠的定心丸。
电话响了两声就接通了,“小孙?什么事?珠海那边还顺利吗?”
“主任,顺利。刚回酒店。有件事,得跟您汇报下,可能是我和赵工多心了,但我觉得还是说一声比较好。”
“说。”陈主任语气瞬间绷紧。
我把刚才的情况,赵工在餐厅取餐时感觉被人注视,以及走廊里看到夹克男消失在楼梯间的事,一五一十说了。
重点强调了赵工自己都觉得可能看错,但我觉得两个点连起来,有点蹊跷。
“主任,我知道可能是我太敏感了。但赵工的身份敏感,又是在这种国际性的航展场合,鱼龙混杂。”
“我觉得还是跟您说一声比较稳妥。”我补充道。
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,他斩钉截铁地说,“小孙,你做得对!在这种问题上,没有‘太敏感’这一说!”
“宁可错判一百次,不能大意一次!这是纪律!”
他的肯定让我心里安定下来,但压力也更大了。
“听着,第一,立刻,马上,把这个情况告诉赵工!明确提醒他,提高警惕,别不当回事!”
“他那点儿书呆子气,在这种时候要不得!”
“第二,你们俩从现在起,出入同行,尤其是在外面,吃饭也好,参加活动也好,去洗手间也得提前打招呼,不能落单!”
“第三,注意观察周围有没有可疑的尾巴,特别是之前描述的那个穿夹克的人。”
“但不要主动去盯,不要打草惊蛇,自然点!就当没事人一样。”
“第四,所有资料,包括会议发的、自己带的、别人给的,妥善保管。”
“第五,有任何风吹草动,有任何新发现,哪怕是一点点不对劲的感觉,第一时间联系当地国安部门,听清楚没有?”
“听清楚了!主任!”我立刻应下。
“好!保持联系!安全第一!”陈主任说完就挂了电话。
放下手机,陈主任的反应比我预想的还要重视十倍。
看来,我的警觉真不是瞎操心。这无形的压力,比在展馆里挤一天还累。
我立刻出门,敲响了赵工的房门。
“谁啊?”里面传来赵工含糊的声音,带着刚睡下的困意。
“赵工,是我,孙琳。有急事,得跟你说一下。”
门开了,赵工一脸疑惑加被打扰的不快:“小孙?这都几点了?出什么事了?”
我没等他让,侧身挤了进去,反手把门关严实。
“赵工,我刚跟陈主任汇报了你说的那个夹克男的事。”
赵工愣了一下,困意消了大半,“哎呀,我就那么随口一说!可能真是看错了!”
“你还真去惊动陈大炮了?他肯定又小题大做!”
“主任说了,这种事,没有‘小题大做’!”我语气很坚决,没给他抱怨的机会。
直接把陈主任那五条指令,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。
尤其加重了“出入同行、提高警惕、妥善保管资料”和“联系当地国安部门”这几条。
赵工脸上的不耐烦和不以为然渐渐消失了。
他走到窗边,撩开一点窗帘,看着外面璀璨却陌生的城市夜景,沉默了很久。
“陈大炮……”他转过身,眼神变得锐利而专注。
“他是对的。”他叹了口气,“这几年……是有点不一样了。盯着我们的人,花样越来越多,胆子也越来越大。”
“是我……大意了,松懈了。”他看向我,眼神很复杂,有懊恼,也有后知后觉的郑重。
“小孙,这次,多亏你细心,也多亏你敢坚持。”
“行,听你的,也听主任的。明天开始,咱俩形影不离,名片……”他摸了口袋,“我一会儿就处理掉。”
看着他这份认真和转变,能让赵工这样的一线大牛从“不当回事”到“如临大敌”,陈主任的话管用,但这份信任更难得。
“好!”我点头,“那你赶紧休息,明天……打起精神。”
从赵工房间出来,我快步回到自己房间,锁好门。窗外城市的灯光依旧璀璨,但感觉却和刚回来时完全不同了。
平静的海面下,暗流似乎真的在涌动。
那个穿着深灰色夹克、消失在消防楼梯口的模糊侧影,带着未知的寒意。
这一夜,注定睡不踏实了。